子若成风

【琅琊榜同人】【靖苏】无关风月

第三十五章 遗梦长安

 

天色将明未明之际,东宫上下俱都紧绷着。啼哭声忽的响起,与一同倾洒下的晨光,仿若一个信号,候了整夜的內侍们心中一松,立即凑上前说着讨喜的吉祥话。太子请静贵妃先看过奶娘怀中的婴孩,才小心翼翼的抱了抱,随即下令大赏东宫。

 

作为太子唯一的儿子,且是嫡子,小皇孙的洗三办的虽简洁却隆重。东宫贺喜声绵延不绝,规格虽未违制,单是聚集了全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一家,便是许多人求不到的荣耀。

 

梁帝在高湛的搀扶下勉强抱了抱襁褓中的婴孩,便提前离去了。

 

气氛并未因皇帝的离去而冷落,众人脸上的笑容反而放开了些,少了些许拘束。

 

寝殿放下了厚厚的围遮,梁帝躺在榻上,闭目均匀地呼吸,服侍在侧的宫人放轻手脚,恐扰了陛下的清净。

 

往常安宁的环境,梁帝今日却觉得太过冷清。婴孩的触感还残留在他手中,小小的,软软的。太子抱着孩子交给他时皱着眉,周围的人都谨防他发怒,他却难得理解了这个向来看不明白的儿子一次。景禹,他的长子,一出生也是这般小小的,软软的,初为人父的他仿佛抱着一件珍稀的瓷器,皱着眉不敢用力。

 

那是他第一个孩子,得到了他大半的父爱,承载了他太多太多的期盼,怎么能不喜爱,不宠爱。

 

梁帝吐出一口浊气,他向来厌恶回想从前,今天却不知为何,往事不由自主地如潮水般涌现于脑海。

 

景禹第一次奶声奶气的叫他父皇,第一次和他撒娇,第一次受到表扬而欣喜骄傲的模样,他都记得,他无不痛惜地想,他曾是真的…真的想要封这个长子为太子的。

 

景禹啊,他的景禹。

 

梁帝长长地缓了一口气,抒解胸中的闷痛。

 

父不知子,子不知父,梅长苏冷冷的质问仿佛还在大殿上回荡。

 

他不忍再想,狼狈的选择了逃避,转而去回忆如今太子的小时候,然而景琰小时候是什么样子,他已不大记得了。他不像景宣一般天真亲昵惹人喜爱,也不似景桓一样懂得察言观色体贴入微,总是与小殊一道,那个孩子的光芒太过耀眼,他也就或多或少地被忽视了。

 

林殊,那个孩子。

 

梁帝轻叹。

 

他敢说他是真心喜爱过林殊的,小小的人儿天真烂漫地喊他“皇帝舅舅”,像是年画上的童子一般玉雪可爱,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?

 

变化,大概是景禹封了祁王,而大臣们口中开始频繁出现祁王的名字出现的。

 

祁王祁王,全都在称颂祁王!你们因祁王而荣耀,那朕算什么呢?

 

林殊,只是长公主之子,即便景琰不得朕宠爱,他凭何高朕的皇子一头!

 

不过是林家血脉,祁王身上另一半的林家血脉!

 

十多年了,现在他的宠爱又换来了什么?

 

一个个乱臣贼子,乱臣贼子!

 

梁帝急促的喘息了一阵,胸中那股郁躁的气息平静下来,他似乎再次说服了自己,说服了那些软弱与愧疚,重新变得强硬起来。

 

“陛下…”空荡的殿中突然传来女子的呼唤,似哭泣,似怨慕,一声声的喊着,不知疲惫。

 

“谁!谁在那?”梁帝大惊之下脊背发凉,他挣扎着坐起,蹒跚地行至殿门,这声音是那般熟悉,他突然大声喝道,“玲珑?不…你不是玲珑,你是宸妃!”

 

面容清丽的女子不知何时已伏跪在他身侧,身着繁华的宫装,愈发显得身形单薄,她眉目间萦绕着愁绪,含泪道,:“陛下,我兄长掌控军权,言太师门生故吏又遍布朝野,您唯恐我嫁于言郎,文武联合,有倾覆之乱,强纳我为妃,乐瑶不怨。可景禹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啊,虎毒尚且不食子,陛下为何如此狠心,赶尽杀绝,不留一丝余地。”

 

他的谋算,他的皇长子,宸妃的话一字一句都是斑驳血泪。

 

他惊恐的后退,转身欲走,却见晋阳正持剑冷冷的望着他,于当年金殿自刎一般无二的模样。

 

“皇兄,当年你为笼络林燮,一意促成我与他相恋,还求得父皇赐婚。如今我已是林家妇,膝下唯有一子,他们父子为了皇兄的江山社稷拼死守卫北境,一朝命丧黄泉,却非死于敌手,皇兄告诉晋阳,为何要如此残忍待我?”

 

“朕…朕是受小人…”

 

他哆哆嗦嗦的话还没说完,温热的血已染红的地砖,他站在血海上,源源不断的红色液体从晋阳的颈间留下,怎么堵也堵不住。

 

“溱潆…”他唤着妹妹的小名,哭着将他她抱在怀里,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,溅红了他的眼,他慌慌张张地哽咽道,“朕是受…小人蒙蔽,都是夏江和谢玉,都是他们…他们迷惑了朕!”

 

“真的么?”晋阳青灰的面庞绽出一个纯真的笑容,温柔地望着她的兄长,不解道,“那皇兄…为何一定要我的小殊死呢?”

 

“你!…你!…”

 

 

梁帝大惊之下松了手,他迫切地地想离开这,却摔倒在逃跑的路上。再回过神时,四周已没有宸妃,没有晋阳,眼前是暗红色的天,飘荡着滚黑狼烟,遍地是带着焦臭的尸体,他同样躺在血凝成的红色泥地上,雪花飘落在身上,冰凉刺骨。

 

穿着梁国铠甲的士兵由远至近地走来,他们麻木地斩断尸体手腕,取下一枚赤炎云纹的手环,他耳边是刀起刀落的骨碎声。

 

不,不要过来,朕是皇上!朕是天下的王!你们不能如此对朕!

 

他恐惧,却如同尸体一般,发不出一丝声音。

 

不要过来,他癫狂地在心中呐喊。

 

脚步声越来越近,有人握住了他的手。

 

心跳一瞬间骤停。

 

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叹息,带着暖若骄阳的笑意。

 

这声音是那般熟悉,熟悉的让他不敢去相认。

 

“今日重阳,你怎能没喝便醉了,在这躺着躲懒。”

 

一双手将他拉起,他睁眼,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林燮。

 

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林燮拍了拍他的肩笑道:“阿言有事要晚点来,乐瑶和溱潆都先上去了,我们做哥哥的可不能比妹妹还慢。”

 

他们在一处山脚下,手中拿着茱萸,还提了一壶酒,林燮率先向山上走去,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,转过身,亲切地对他招手道,“阿选,快来啊。”

 

他愣愣地站在原地,男人已大步向前,远远望去只能看见模糊的背影,耳边又传来刀刃入肉的咔嚓声。他顿时焦急,身体先理智一步追了上去。

 

“林大哥,等等我。”

 

一口气追到半山腰,晋阳上前娇笑地挽住他的胳膊,亲昵道,“哥哥来的晚了,该罚!”

 

他尚未反应过来,一旁还梳着女儿家发髻的乐瑶,柔声为他解围。

 

“萧大哥不是故意的,让他先歇歇吧。”

 

阿选,萧大哥。

 

他忽然想起来,他名萧选。

 

成日的陛下,陛下。他很久没听过有人如此唤他了,那些叫过他名讳的人,大多数死了,剩下的一小部分,怕是也不会在叫了。他从未觉得如此好,没有噩梦,他不是皇帝,不用害怕那么多的人在觊觎他的皇位。君臣相得,兄妹和睦,佳人在侧,久而未得的心安。

 

“阿选,快来啊。”

 

他怔楞之际,三人已向前走了段路,如同遥远记忆里年轻而有朝气的林燮,回首唤他,逆光中看不清面容。

 

这个人,在他还只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时,拼死找回证据在先帝面前救他一命。在五位皇兄血洗京城时,亲率三百骑兵,冲进禁军营,为他力战至竭,助他登上皇位。

 

他为什么不相信他,他怎么会不相信他呢?

 

他抹着脸问自己。

 

男人的呼唤再次响起,萧选不再犹豫,快步赶了上去。

 

“陛下!陛下!…快来人啊!”

 

耳边似乎有人在焦急的叫他,无所谓了。

 

眼前是漫山的繁花,和他求而不得的心安。

 

《南梁书·本纪·卷三》载,“九月重阳,帝崩于净居殿,时年六十四。辛巳,迁大行皇帝梓宫于太极前殿。秋十月,追尊为武皇帝,庙曰世祖。乙卯,葬于修陵。”

 

金陵城外有座九华山,说是山,其实不高,八九岁的孩子跑跳着不到半个时辰,就能到山顶,重阳佳节此处多是登高望远的贵公子们,梅长苏一行在半山腰找了处僻静之地,焚香祭拜,因天色尚未明朗,游人较少,是以进行的异常顺利。

 

待祭拜完毕,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,梅长苏取了九层重阳糕最上的一片,放在飞流头顶,按照习俗祝愿道:“今后百事俱高。”

 

蔺晨无聊,下山时拉着飞流比谁先到山下再回来,赢的人有一片重阳糕,输的人簪一朵菊花在头上。回到苏宅时飞流发间簪满了黄白相映的菊花,一动便迎风招展,配着他俊秀却冷若冰霜的脸,格外滑稽,看得甄平倚着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。

 

因小皇孙洗三,卫峥他们大多在受邀之列,苏宅直到傍晚才热闹起来。妆奁底层的手环被妥善的移出至盒子中,盒子不是什么贵重材质,只在上方特意刻出了赤炎云纹。素来杀伐果断的男人们恭敬叩首,然后坐在一起回忆往事,席间偶有人谈到太子,也被霓凰卫峥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,一夜宾主尽欢。

 

小院里蔺晨和飞流一人拿着条茱萸叶,和绒毛还未褪净的小灰玩“你来抓”的游戏。

 

茱萸的叶子扫过它眼前,小家伙不由抬爪去扑,可绿色的叶片一闪即逝,下一瞬便出现在另一人手中。几次之后,小灰灵秀的歪了歪它毛茸茸的小脑袋,不再乱扑。

 

只见它伏在地上,压低前爪,后腿时不时地刨土,等待良久终是瞅到一个间隙,猛地跳起,咬住茎秆,一得手便抱住抓挠起来。

 

蔺晨听到撞钟之声不由一滞,让伺机已久的奶猫得了逞,他无暇顾及手中的茱萸叶,凝神默数着钟声。

 

一、二、三…

 

……

 

二十五、二十六、二十七。

 

金钟二十七,大丧音。

 

梁帝,崩了。

 

飞流好似还记得这个钟声,悄声问了一句:“太奶奶?”无人答他。

 

梅长苏的脸色在月光下白的透明,他饮尽杯中的菊花酒,压下喉间那一抹腥甜,站起身时微微一晃,又稳住了,冲匆匆赶来的黎刚等人摆了摆手,独自去了祭祀的静室。

 

蔺晨遣散了众人,冲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飞流道:“回去睡吧。”

 

少年摇了摇头:“水牛来,跟着你。”

 

“放心吧,水牛今晚不会来了。”

 

“他说的,要来!”

 

“听蔺晨哥哥的,他今夜便是想来,也来不了了。”

 

蔺晨将少年送反室内,看他安睡在床上,眼中尽是少年看不懂的晦暗神色。

 

“飞流啊。”蔺晨语重心长地叮嘱他道,“下次那人来时,你可不能叫水牛。”

 

梁帝驾崩,新皇继位。

 

萧景琰,从此是陛下了。

 

太子殿下能为梅长苏不顾一切。

 

你成为皇帝,又能坚持多久呢?

 

让我看看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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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

溱潆    zhēn  yíng

金钟描写来自原著。

史书体摘改自《南·梁书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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