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若成风

【琅琊榜同人】【靖苏】无关风月

第三十九章  梅间初雪

 

舒鸿直到迈出天牢,全身沐浴在阳光下,仍是浑身发冷,好似牢房中阴森的寒气已深入他的骨髓。

 

若不是亲耳所闻,他简直不敢相信,豫州官员会私扣朝廷的修坝钱,每年巡检只草草修饰一番了事,听闻陛下派出钦差,竟不想亡羊补牢,反而贿赂钦差及随行官员!

 

杨之信的痛惜之言犹在他耳边回响。

 

“臣炸堤坝,便做好朝廷问罪的准备,已将家中余财尽数托付给亲随,让他照看母亲,不想豫州牧在我被缉拿后,竟以老母为要挟,要我认下炸坝放水害民保官之罪,为人子者,不忍母亲受苦,况且舒县之惨状确是因我而起,罪臣不冤。”

 

“那时,真就到不得不炸坝的地步?”

 

“原本不至于如此!”杨之信红了眼,哽咽道,“眼瞅着雨势一日日渐大,送上去请求修筑堤坝的公文却总得不到批复,罪臣无能为力,堤坝若毁,不但整个庐阳郡不保,便是下流的宣城、颍川二郡亦是在劫难逃,舒县一县之民与三郡之民孰轻孰重?炸堤坝,死难过千,不炸堤坝,流离失所者上万,暴雨压城,随时都有可能决堤,不容臣不做决断啊!”

 

 

舒鸿明白这些个道理,可他仍旧心口堵得厉害。

 

舒县一县之民与三郡之民孰轻孰重?自然是舍一县保三郡!

 

可杨之信本不必做这般艰难的抉择的,他的同僚上司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,一方百姓生死之大事怎能如此轻率?等到杨之信不得已炸坝之后——等他将损失降到最小之后,那帮人却仍不思悔改,将他扮作替罪羊,还以其母亲相威胁,将罪责推的是一干二净。

 

天理何在?天道何存?

 

他头一次质疑书中圣人所言,并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。

 

他知道真相,他却无能为力。

 

舒鸿一路沉默,随梅长苏回了府上,他原以为先生会休息,没想到梅长苏找出豫州地图看了起来。

 

“舒鸿。”梅长苏指着庐阳郡的水道,指尖顺着墨色线条,缓缓划过宣城、颍川二郡,问他道,“你若是庐阳郡守,会如何做?”

 

“我为官,必定拼死向陛下检举告发!”

 

梅长苏看着这个向来腼腆害羞的孩子眼中锐利的光芒,淡然一笑:“先帝时朝政腐败,豫州官员截留的银子大部分最后被送与京中各位大人,誉王与废太子也没少得好处,你拼死检举,说不定最后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,悬镜司前任首尊曾与我言道,活着才是最重要的,死了就什么都没了,这话说的不错,”他拍了拍舒鸿紧绷的肩,语重心长道,“可你要记住,死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死的毫无价值。”

 

“杨之信活着做他的庐阳郡守,能使得庐阳一郡政治清明,百姓安居,在当时能多一个这样的官员,也是好的。”

 

“当时?”舒鸿郑重地思索片刻,问道,“先生是说,陛下如今…打算动手整治一番?”

 

梅长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:“陛下如今登基时日尚短,再等个两三年,且看吧。”念一回杨之信所言,他又叹,“这次水患若能推迟两三年的光景,杨大人也不至于如此了。”

 

那种闷塞的感觉又涌上心口。

 

舒鸿道:“杨大人会死吗?”

 

“圣旨已下,庐阳郡守是定要斩的.”梅长苏冲他眨眨眼,重新带上笑意,“可陛下亦不忍,你愿不愿意帮我救一救他?”

 

“愿意!”舒鸿闻言激动地红了脸,忙按梅长苏吩咐出去找人,走前自知他自己反应过大,不好意思的低声解释道,“杨大人是个好人。”

 

舒鸿说,杨大人是个好人,

 

梅长苏待他走后,收敛了笑意,一个人静静地品着这句话。

 

杨之信是个好人,他当然是个好人。

 

这次水患,如果他不炸坝,水淹三郡必会惊动朝堂,到时派的就不只是一个岳深那么简单了。如此,年久失修的堤坝,被贪污的银钱,是再也瞒不住的,他顶多是一个连带的罪责,说不定他的上级因罪受罚,他还可能升官。

 

能做到郡守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,可他还是炸了堤坝,哪怕那些在水患中活下去的人不会感激他。

 

他只是为了,为了更多的人在这次水患中活下来。

 

杨之信是个好人。

 

好人往往在官场上活不长的。

 

梅长苏扪心自问,如果他是庐阳郡守会怎么做?

 

蔺晨敲了敲门框,拿了个炭盆进来放在他身侧,屋子里顿时暖和了起来。

 

梅长苏感叹:“要入冬了。”

 

蔺晨拿出折扇在手中转了转,看了他一眼,将展开的扇面又折了回去道:“可不是么,这两天风都是冷的。”

 

“这个冬天不知道庐江郡又会死多少人。”

 

“赈灾款已经拨下去,幸好只有舒县最为严重,没有危及其他地方,活下来的人也能过个暖和的年。”

 

梅长苏微微一笑,可那笑意未曾传达到眼底,他感慨道:“我问舒鸿,他若是庐阳郡守该如何,这孩子说要死谏。”

 

“你别说,原先那老家伙在位的时候,要么像杨之信一样忍着,要么只能死谏了。”

 

“我该庆幸,景琰会是个好皇帝的。”梅长苏的笑里添了一股怅然,眉目间仿佛积攒着轻雪,不沉重,却显得悲凉。他忽然道,“蔺晨,如果是你,这堤坝你是炸还是不炸?”

 

“当然不炸!”蔺晨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正经,他带着三分凌厉道,“水淹三郡,朝廷必会彻查,萧景琰可是个牛脾气,怎么说也要肃清豫州官场。一县与三郡固然是三郡重要,用三郡百姓,可换豫州十年太平,这个买卖划算的很。”

 

梅长苏终是发自着内心的笑了,笑中却挟着些沧桑和疲惫,他重新往盆中加了些银碳,火苗再次旺了起来,他暖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

他的选择,亦是如此,哪怕更多的人死在这次水患中,或活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季。

 

时事的选择,做决定的从来不是良心,而是收益。

 

有时候,就不得不牺牲一些人。

 

他们这种人啊,仿佛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是冷的。

 

冷的久了,也就不去奢望那些温暖的拥抱能暖的了自己。

 

杨之信处斩那日,金陵城下起了小雨,围观的百姓都纷纷念叨,这雨定是那些被他害的人死后怨气凝成的。午时一过,断断续续的雨还未停,围观的人早已散去,只剩一地被雨冲淡的血水流过青石板,逐渐抹灭了痕迹。

 

与此同时,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城门。

 

苏宅中,甄平正立在屋外禀道:

 

“宗主,事已经办妥了。”

 

“知道了。”

 

梅长苏淡淡应一句。

 

待甄平离开后,与屋外清净雨声相反,萧景琰的脸上写满了烦躁与颓丧,掩都掩不住,他心知十年的弊端不可能一日肃清,可若不是梅长苏与他道明这次豫州的情形,他还自以为如今天下归心,海清河晏。

 

好一帮忠心的臣子!

 

就这样沆瀣一气来诓骗他。

 

他恨声道:“我真想…一刀一刀活剐了他们!”

 

梅长苏拍了拍枕在他腿上的男人,缓声道:“景琰,不要急,你才刚刚登基,一步一步来,终有一天会好的。”

 

他的声音是那样沉稳,即使轻声慢语,也没有人会去质疑他的话,仿佛那就是现实。

 

萧景琰埋头在他衣衫中,胸膛不住起伏,显然还在气头上,他一下一下顺着男人的脊背,像是给小灰顺毛一般。

 

雨还在下,断断续续却不曾停歇,像是想要洗刷净天地间的污浊。

 

将近年关,朝中的臣子发现,新帝如今勤政非常,倒不是说之前萧景琰不勤政,只是将近新年祭典,理应是一年收尾工作的时候,平常都松散了两分,可今年陛下如此辛劳,大家也只好卯着劲干活了。

 

萧景琰清减了稍许,眼中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。静太后见到儿子,关心完他的身体,带着三分担忧劝了半晌,最后柔声道:“你如今这般损耗自己的身子,小殊怕是也活不长久。”

 

只这一句,胜过万千谏言。

 

萧景琰终是沉默了,待新年祭典结束后,他着实给自己放松了几天。

 

新年拜访串门的人络绎不绝,苏宅也不能幸免,梅长苏被萧景琰拉着,从地道悄悄入了靖王府。

 

与大部分闲置而显得陈旧的屋子不同,靖王府的梅花今年没了人赏,开得反倒要好,他们二人便踏着一层薄雪,漫步在悠远的梅花香气中。

 

府中种的最多最好的要数红梅,梅长苏的身影在红色梅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,在萧景琰眼中,他仿佛下一秒便会羽化登仙一般。

 

自此世间再寻不到江左梅郎。

 

“陛下?”

 

梅长苏走到他身前,清冽幽冷的梅花香气萦在鼻尖,萧景琰拉住他的手,却被那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。

 

梅长苏刚想说什么,便被揽到了温暖的怀中,两只手被人捂在腋下,传来远远不断的暖意。

 

梅花的香气,初雪的凌冽,和彼此的气息糅杂与一处。

 

又一瞬,天地之间的梅香与初雪都不见了,只余下眼前的人。

 

他们靠在一起良久,萧景琰叹息般在他耳边道:“小殊,你就在这陪着我,好么?”

 

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经意的疲惫与深刻的渴求。

 

“好。”

 

红梅随声而落,陷入松软的初雪中,萧景琰就如同经历了四季,才终得怀中的这株梅花愿落在他的土壤里。

 

不是沉默,不是知道。

 

而是干干净净的一个“好”字。

 

他眨了眨干涩的眼,叹息上苍终于怜悯了他一回。

 

梅长苏被他死死的抱在怀里,隔着厚重的袍子仍旧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热度,那般灼人的热度,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,温暖着冰冷的血液。

 

他靠着他的肩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
 

浅淡的白雾只浮现一瞬,就消失不见。

 

世间大多数感情就如同这白雾一般,说不清楚,道不明白,真真切切存在过,又很快地寻不到一丝踪迹。

 

他们的感情若是也如同这白雾一般…终会消散。

 

梅长苏握住他的手,在萧景琰欣喜的目光中,与他并肩而行。

 

在雾气消散之前。

 

景琰,我会陪着你的。

 

直到你厌倦的那一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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